一封写给剧场的“毒”情书

导读舞台剧《虚像的道化师》◎安莹在演出集中的国庆长假档期,改编自日本推理小说的舞台剧《虚像的道化师》在北京保利剧院首演。该剧取得了票房...

舞台剧《虚像的道化师》

◎安莹

在演出集中的国庆长假档期,改编自日本推理小说的舞台剧《虚像的道化师》在北京保利剧院首演。该剧取得了票房和口碑双丰收,成为国庆档最引人瞩目的一部舞台剧新作之一,也是受疫情影响的演出行业的一针安慰剂:观众热情难抑,市场需求明显,虽然面临诸多困难,但是演出从业者还在坚持。

改编退回到正常悬疑剧

舞台剧《虚像的道化师》改编自东野圭吾的短篇小说集《虚像的丑角》中的最后一篇故事《演技》,讲述了一个发生于剧团成员之间的谋杀故事。这部短篇小说集延续了东野圭吾大受欢迎的《侦探伽利略》中物理学家探案系列的套路,而《演技》中的谋杀犯敦子又与东野最受欢迎的小说《白夜行》中的女主雪穗有相通之处:都是擅长掩饰与利用人心的“恶女”。

《演技》从剧团核心女演员敦子实施谋杀后的善后与设计自己不在场证明讲起,明示了凶手就是她。而后探案者出场,警官草薙和他的同事们开始侦探,随即求助于物理学家朋友汤川,而汤川又恰好与敦子是旧相识,与这个剧团也有些渊源。总之,在悬疑剧中凶手是一定会落网的,更何况杀人凶手早已明示给了读者,小说的悬念也就不再是通常的“凶手是谁”,而转向了动机层面——“为什么杀人”。在小说的末尾,被揭穿了的神原敦子自述,她的目的在于体验“当凶手的感觉。准确地说,是杀人的感觉……在千钧一发之际扮演一个杀人凶手,这样的机会不可能会有第二次”。这是一名疯魔了的女演员。遗憾的是,小说文本并未对她的心路历程给予足够的剖析。

一度创作的薄弱处,很可能成为二度创作的切入点。以“体验”为核心深挖人物的犯罪心理,这很可以成为暗黑版的“不疯魔不成活”的恶女自白。结合体验派的戏剧理论,当是一种走得通的改编方案。但这不是舞台剧《虚像的道化师》的选择。

关于这次创作,导演赵淼将本剧定义为“悬疑剧”,或许正因如此,“明示凶手”这一小说原义便成为他的改编中最先要剥离的部分。舞台剧《虚像的道化师》从驹井导演被杀开始,凶手未知,有待侦破。因为这一层改编,舞台剧几乎完全抹除了“疯魔的女演员”这一层个体化的表达,谁是凶手、杀人手法、作案动机等悬疑剧的传统悬念被召唤了回来。由此该剧在情节层面更像一出正常的悬疑剧了。

那么《虚像的道化师》的表达内核又在何处呢?对此我的理解是:本剧是赵淼和他的三拓旗剧团写给剧场的一封“毒”情书。

情节与情怀各自为政

演出以一段肢体剧开场,演员们念诵着意象化的台词,后来我们知道这是一段戏中戏。不得不说这个开场令人不免担心,因为它太像是一个小剧场演出的开场样式了,然而保利剧院却是一座能够容纳1500名观众的大型剧院。

与此相比,有另外一个场景比之更适宜作为大剧场商业剧的开场戏。那是在“导演的斥责”之后的“被害人的梦魇”场景。剧团成员为了次日的首演早早离开了,导演驹井良介独自滞留在剧场,他要见一个人。黑暗中,他仿佛被什么魔力狙击一般陷入疯癫,他喊叫着剧团的前资助人的名字,两个“他”出现在楼梯上与楼梯下两个空间,那以后他就死了。这个场景充分利用了舞台上占据视觉主体的楼梯景观,利用灯光明暗和舞台调度,营造出梦魇一般的神秘效果,是更加具备大剧场冲击力的场景。并且,从叙事层面来看,导演驹井良介对敦子行凶的前史心知肚明,这份内疚纠缠着他,因而在排练中陷入出神状态,这导致了他在排练中发飙,在剧情上也完全可以说通。

一个场景的先后顺序是具体手法层面的细节,但在一定程度上暴露了《虚像的道化师》整体呈现略显割裂的问题,不只是不时出现的小剧场趣味与大剧场空间的割裂,更有在作者表达层面上悬疑故事与剧团情怀的割裂感,以及二度改编与一度小说在旨趣与材料层面的割裂感。

这首先显现在整台演出的主人公迟迟不能聚焦上。

最初的主人公似乎是导演驹井,但他很快就死了。而后警探登场,他们是有目标的行动者,似乎是常见的以警探为主人公的悬疑剧的样式,但紧接着演员敦子的自述又改变了这个观众刚刚建立起来的认知。主人公不定导致观众移情涣散,观众应该移情于哪个人物?是意外死亡的导演,还是陪伴导演却遭旁置的女演员?是漫无头绪的警探,还是天才过人的最强外援?在演出的大部分时间内,主人公到底是谁的问题一直悬浮在舞台上空,这进一步导致叙事呈现片段化,因而整体性不足。

诚然,通观演出还是能摸索到最突出的一条主脉,那便是青狐剧团从校园剧社白手起家到成为独立运营的剧团法人,再到分崩离析血溅剧场的惨剧结局。这其中,导演驹井与演员敦子从灵魂伴侣到情变关系又成为惨剧的内在原因。然而这条主线却缺失了几个重要环节:导演驹井从专情于敦子到眠花宿柳的转变是怎么完成的?仅仅因为获得了个人荣誉便飘飘然?抑或因为两人几乎是共谋杀害了剧团前资助人的隐情?以上情节并不足以给出青年导演变渣男的令人信服的因果逻辑,反而会叫人生出男人早晚会变渣的片面结论。

再说演员敦子。剧中她的线索比驹井导演清晰一些:从业余剧社时期被驹井发掘,到艰苦创业相互扶持,终于换来他获得荣誉时对自己的感谢,以至于剧团危机时刻她选择独自背负杀人之罪并从此与爱人分道扬镳……演员敦子的黑化进程是基本通顺的,如果没有杀人时刻那一句“我爱的是戏剧”。但也就是满溢表达性的这句话,暴露了敦子黑化逻辑的单薄。在前述铺叙中,敦子的人设都在与驹井的关系当中显现,并未聚焦她这个个体,没有传递出身为女演员的她对表演的执迷与疯魔程度。在这样的状况下,高潮处落脚在“我爱的是戏剧”上,便难免产生硬上价值的突兀。

以上不难看出,编剧唐夏娃、导演赵淼,以及呈现这一台舞台剧的三拓旗剧团全体成员,在这个剧团谋杀案中寄寓了独立剧团创业经营的甜酸苦辣。他们会夹带私货地写入自己剧团的真实经历,譬如将三拓旗剧团在法国阿维尼翁常驻的闪光剧场引入剧中。情怀可见但表达却显割裂,因为这毕竟是一次谋杀。

当血淋淋的杀戮发生时,那些美好的青葱岁月、伙伴情谊都会随之遭到质疑,认真的观众自然就会追问:那些偏执、那些私欲、那些变节是否就是主创的真实体验、真实揭露、真实表达?美好归美好,血腥归血腥。在我看来,这便是舞台剧《虚像的道化师》最核心的割裂所在:悬疑与情怀、东野圭吾与三拓旗剧团,各自为政、未能调和。

商业和表达难两全

在调和商业性与私表达的关系时,兼占的企图往往会导致两条路径都不通。选择是不能回避的,需要专注一门:要么商业为先,要么表达彻底。

以商业为先的话,本剧便应更加确定地接受悬疑推理的既有套路。譬如,以警探追凶为主线的话,那么戏剧的看点当是警探与凶手之间的一场斗智斗勇,这是更加模式化的悬疑推理剧样式。忠实原著的商业向改编需依附原作情节的框架,寻求与原作相匹配的表达落点,为之加磅。小说原作的表达落点是聚焦凶手个体,那么在探案中渲染演员敦子作为演员的天赋与执著、失落与癫狂才是应有之义,剧团情谊再美好也有跑题之嫌。如此,演员敦子在剖白“我爱的是戏剧”时才能通顺,这便是忠实原著才能抵达的表达效果。

假如选择以作者表达凌驾于商业策划之上,那么或许首先应予大幅删减的便是警探团的戏份,从而给剧团情结的展现与讨论留出更多空间,驹井与敦子合谋的前史、戏剧人生存与剧场生态的背景须进一步展开,这一对剧场伴侣的爱恨及其中曲折应当更加酣畅淋漓。以这个标准衡量的话,本剧的感情戏浮于情绪化的渲染,到底被淹没在案情的信息当中了。

其实,将戏剧作为终生事业的话,很多人都以自己的方式给剧场写过情书。譬如,创立了四季剧团的日本戏剧大师浅利庆太,在1998年四季剧团秋季剧场落成之际接受采访时,曾经谈到过他与四座剧场之间的情感牵绊。有意思的是,大师以恋人关系作比,令其表述更显生动和人生况味。谈及仅仅是帮了两年忙的青山剧场时,他说“与青山剧场没有恋爱,是做家庭教师那样一种感觉吧”。但是在谈到第一座曾归属给浅利自己运营的日生剧场时就不一样了:“可以说她是一个很美丽的女孩子,但因为是一个有钱人的女儿,所以在与她交往中吃了不少苦头。”至于叫浅利吃了三十年苦头的国立剧场,他是这样说的,“如果只有两个人则会成为好朋友。但有时出现了官场上的女人,就会使人很扫兴”。最后,浅利这样来形容四季剧场,“真正能够伴我终生的便是四季剧场了。我要同她结婚的”。

我想,闪光剧场之于三拓旗的情感,也当能够以类似的情爱关系来比喻。这或许就是赵淼和他的三拓旗剧团借东野圭吾的小说素材书写这封剧场情书的初衷,但应当是在忙乱的情绪下写出来的,因此还嫌潦草,但到底寄寓了从校园剧社到独立法人、从小剧场肢体剧到大剧场舞台剧、从艺术节路线到商业大制作的二十年历程。摄影/塔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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